他已经数不清多少次半夜回家,每次都是满身的酒气。她知道:他的人回来了,心却丢在了深圳。
夜色已经来了几个小时,大街上的一切都在风中瑟瑟发抖。路边有一座四层居民楼,玻璃窗里面的灯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次熄灭,只剩下顶层的一个房间还亮着,显出那么一点点暖意。于是,所有的寒气都冲过来,挤过玻璃窗的缝隙到屋子里取暖,它们扑到窗口的三美身上,她打了个冷战。
她回头看向墙上的挂钟,秒针还在马不停蹄地奔跑,分针指向十一,时针靠近十二。她回转头再次看向窗外,从她站立的位置正好可以看到楼下的马路和居民楼的入口,他常常在十一点左右出现,只是今天比以往更晚。她并不着急,因为她早已经习惯了等待,从结婚等他退伍足足等了十年。他做生意去了深圳,她又等了十年。
一个身穿黑色大衣的身影由远及近,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出现,面对着入口处停了下来。他抬头仰望亮灯的窗口,凝视了很久。一步一步往后退去,一直退到一段树干上,忽然转过身弯腰抱着树干,发出哇哇地呕吐声。
他使劲呕吐了半天什么都没有吐出来,因为他什么都没有吃,喝下肚的两瓶白酒也已经化成血液的一部分隐藏了起来。经过刚刚的一番折腾,酒精再一次翻腾起来,它们钻进五脏,爬上脖子,挂在脸上。他直起身的时候,除了涨红的脸还有两只盈满泪水的眼睛。
三美看到他背靠着树干缓缓滑落下来,就那样静静地坐着像一座雕塑。空中飘起了雪花,有的轻轻落在他的头上、脸上、衣服上,也许这样过一夜,路边会多一个大雪人。
“别管他,冻死了活该!”
“不能让他在下面,真的会冻死。”
“你不是已经选择原谅他了吗?毕竟人已经回来了。”
“可是他的心回来了吗?”
……
心里的两个小人又开始打架,就好像一个月前一样。那天他敲开家门,手里提着一个黑色的破旧帆布包,穿着这件黑色的大衣,像乞丐一样憔悴又落寞。三美在门口愣愣地站着,两个小人也是这样激烈地争论着。
“别让他进门,谁让他一声不吭地就消失了。”
“看他多可怜,他能去哪里呢?”
“很多人都说他在深圳有相好的。”
“可是他毕竟是孩子的父亲,他回来了,家就完整了。”
“他卷走了家里所有的钱,还借了很多钱,那些人堵着门要账,你都忘记了?”
“这些年,他也让人从深圳带回来一些钱。”
“他从来没有陪过孩子,和你。”
“可孩子们经常会问起他。”
“他不爱你!”
“都四十了还说什么爱不爱?”
她与他愣愣地站在门口,他依然个头高挑,只是瘦了很多,鬓角有了几丝白发,她和从前一样矮矮胖胖的,岁月在她的娃娃脸上刻下了几缕淡淡的皱纹。她往后退了一步,他侧着身挤进了屋里,他们名义上是二十多年的夫妻,他对她一直像陌生人一样,她等他好像成了一种习惯。
她喊起熟睡的女儿,两个人穿上羽绒服,戴上围巾下楼。
(未完待续)